陳子亦峰，予戊于江南所校士也。闈中得生卷，議論英，而真意懇摯，決其為宅心 純正之士。亟薦于主司，果膺魁選。謁予于桃源署齋，溫爾雅。與談經(jīng)史，悉能根 究義理，貫串本原。詩古文解，皆取法乎上，必思登峰造極而后止。間論時事，因 及古忠臣孝子，輒義動于色。予竊喜鑒衡不爽，而生之素所蓄積可知矣。桃源劇色 ，不易治，予欲維縶之，俾資贊畫，以親老辭。詎意年甫強仕而歿，尊公猶健在也 。其門弟子集其詞話，并所著詩詞，先以付梓。予得而閱之，推本風(fēng)騷，一歸于溫 柔敦厚之旨，非所謂宅心純正，蘄至于登峰造極者歟。予既幸能得一士，又甚惜得 一士而未獲見諸行事，第以空言傳世，不能無慨于中，爰書數(shù)言，以弁簡端。
光緒二十年秋八月，歷城汪懋琨序
詩莫盛于唐，而詞莫盛于宋。宋以后詞律復(fù)變，則南北曲出焉。故詞之為體，詩以 為禰，曲以為子。識者為之，莫不沿溯漢魏，游衍屈宋，以蘄上寤三百篇之旨。意 謂不如是，不足以徵其源，涉其奧。其說亦既美矣。然予嘗以為此文辭之源，非文 心之源也。文心之源，亦存乎學(xué)者性情之際而已。為文茍不以性情為質(zhì)，貌雖工， 人猶得以抉其柢，不工者可知。所謂詞者，意內(nèi)而言外，格淺而韻深，其發(fā)攄性情 之微，尤不可掩。而世乃欲以鍥薄求之，藻繪揉之，抑末已。吾友陳君亦峰，少為 詩歌，一以少陵杜氏為宗，杜以外不屑道也。年歲三十，復(fù)好為詞，探索既久，豁 然大徹。所為詞稿，深永超拔，已足上摩宋賢之壘。而別著白雨齋詞話八卷，抉擇 幽微，辨才無礙，尤有不受流俗羈紲者。亦峰之于詞，思與學(xué)兼盡如此，亦勤矣哉 。亦峰天資醇厚，篤內(nèi)行，與人交，表里洞然，無骳骫之習(xí)。退省其家，父兄之勞 ，靡不肩任，宗族之困，莫不引為己憂，其有得于性情者又如此。則文詞之工，操 本以運末，復(fù)何怪焉。同治之季，予始識亦峰于泰州，切劘道義既久，因得附為婚 姻。迄今二十馀年，莫渝終始。顧予兄弟輩，業(yè)不加修，而亦峰之學(xué)，乃與年俱進 。嘗言四十后當(dāng)委棄詞章，力求經(jīng)世性命之蘊。予深偉其議，且思有所翼贊。而亦 峰遽以光緒壬辰秋，奄忽辭世。噫，善人君子，不能久存于世，歐陽子所以致慨于 張子野者，予嘗以為躗言。今乃不幸，于吾亦峰親見之，寧無恫耶。亦峰為學(xué)精苦 ，每晝營家事，夜誦方策。及既歾，遺書委積，多未徹編。惟手錄詞話，已有定稿 。其門下士海寧許君守之諸君子將為刊行，以予庶幾能知亦峰者，督文弁首。予媽 感亦峰之志，且幸是書之傳也，因述所見如右，以質(zhì)許君。惟托于文字者，可以無 窮，亦峰所以自托者既箸，其亦可以無憾矣乎。記三年前，亦峰嘗挈是書初稿見視 ，且屬為敘。予以方如南清河，俶裝待發(fā)，無以應(yīng)也。今乃終得論次其書，而亦峰 已不及見，嗚呼，此尤足以啟予之悲也已。亦峰諱廷焯，鎮(zhèn)江丹徒人，舉光緒戊子 科江南鄉(xiāng)試。歾時年四十。光緒十九年，太歲在癸巳，夏四月，正定王耕心撰。
